我是被疼醒的。
一翻身膝盖火辣辣疼着,我忍不住哼出了声。
「知道疼了?」
一道凉声从床边响起。
我警惕睁开眼睛,原来是周青斐。
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原处,我下意识哼哼唧唧朝他伸手。
「你不是外出公干去了?」
他熟稔握住我的手,「本就处理完了,听说你挨罚,我便连夜赶回来了。」
我撇嘴,「现下回来做什么,等我跪死在宫里,你直接回来收尸算了。」
他轻笑,「也忒娇气了些,统共跪了不到半个时辰。」
我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我就是娇气,就是怕疼,你管我。」
他不再说话,轻轻挽起我的裤腿,「上药了吗?」
我闷声回道:「前半夜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伤药,「这是宫里御赐,清淤消肿立竿见影,我给你再涂一遍。」
他伸手将药倒在手心,顿了顿又将拇指的玉扳指摘了顺手扔到床上。
我想:狗太子还挺心细,知道上药时玉扳指会压着伤口。
那药膏着实不错,等周青斐涂完了药,我只觉得膝盖清清凉凉,微微蜷起膝盖也不疼了。
他翻身上床,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既然这么怕疼,还去招惹王熙作甚?」
王熙便是他那侧妃。
我噘嘴不满,「我乐意,谁叫她天天在我跟前炫耀,一会说头上的簪子是太子赏的,一会又特意露出腕间的镯子,说太子您亲口夸她戴玉好看。」
他嗤笑,胸腔传来强有力的震动,「小乐宁是吃醋了?簪子不过是她应得的分例。除了你,我什么时候花心思给别的女人?」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回去我自然不会饶了王熙,皇后是我母亲,看在我的份上别同她计较,好不好?」
「要不是看在她是你娘的份上,我连跪都不跪,直接甩脸走人。这不是想着在皇后面前留下几分好印象,起码……」
说到这里我急急刹住车,别扭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后面的话,当然是让他自个猜去,反正我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蛊惑的声音响起:「起码什么?」
周青斐低声一笑,「还没嫁给我就开始讨好婆母了?」
我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渊与周青斐不愧是父子俩,一个觊觎嫂子,一个竟想娶名义上的妹妹。
用柳茵茵的话来说,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不过想着我的目的还没达成,我忍住恶心拖起长腔:「讨厌死了。王熙那个哥哥是不是在禁卫军任小队长,今儿我跪在地上,他特意在我面前晃悠了好几次,反正我不舒服,你将他撤下来,下次我不要再看见他。」
搭在我腰间的手一紧,「那小乐宁以为谁能顶替了他?」
我咽了口唾液,假装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看着谁比他好顶了他便是,反正我就要王熙失意,我就要她知道你心是向着我的。」
他很满意这个回答。
我越是表现出肆意娇纵,不顾朝政的样子,周青斐越是乐得纵容我。最好,在他心里,他希望我只是依靠着他耍耍威风的小野猫。
瞧着眼前蒙着头安稳睡去的周乐宁,周青斐轻轻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然后翻窗而去。
「爷,您怎么半夜忽然回来了?老奴也没得信……」
周青斐摇头,「公事办完了,没来得及给你去信,孤便快马回来了。王熙呢?」
刘值被眼前乍然出现的太子爷弄蒙了头脑,「侧妃自然是歇下了。」
「歇下了不要紧,叫起来便是。不是喜欢东珠吗,孤赏她满宫的东珠。」
虽是平淡的语调,但刘值的心忍不住一颤。
直到被下人引进藏书阁王熙内心还是有些懵,「刘公公,殿下这是何意?大半夜不睡觉,殿下怎么有如此闲情逸致?」
刘值擦了擦额间的汗,「娘娘,奉太子口谕,太子说『既然娘娘如此喜爱东珠,孤便将藏书阁洒满东珠,希望娘娘不要辜负孤的一片苦心,什么时候捡完了,什么时候出去』。」
刘值叹了一气,「娘娘,您请吧。」
等将藏书阁的屋门锁死,刘值隐约还能听见里面女子的咒骂,他摇摇头。
招惹谁不好,偏去惹那位祖宗,没看太子连夜回来给小祖宗出气了。
唉,这人呐,只要活得久,什么稀奇事也就不稀奇了,头三十年前,他哪能想到世间有抢占嫂子的皇帝和觊觎妹妹的太子呢。
四月十八,皇帝诞辰。
毕竟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我与谢晏自然一同出席万寿节贺祝陛下诞辰。
素月替我梳妆完不禁感叹起来:「公主越发有当年娘娘的风采了。」
我笑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这语气怎么像是从老太婆嘴里发出来的?」
她撇嘴,「当年娘娘风姿,奴看一眼便终生不敢忘却呢。」
是啊,若不是万千风姿,怎会招惹畜生惦记呢。
我没再说话,同谢晏一起登上了马车。
「公主的腿可好些了?」
「有劳将军,走路自是没有问题。」
我落落大方,「这些日子茵茵写信说火锅店开了起来,她忙得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谢晏一脸骄傲,但同时还有些委屈,「可不是,她说不能辜负了殿下知遇之恩,得想尽法子替殿下赚钱。最近给我写的信越发敷衍了。」
柳茵茵去了金陵,那里远离皇城而经济富庶,是个白手起家的好地方,毕竟我不想让她在皇城太惹眼,顺带将我也连根拔起。
「委屈谢将军了,再过些年,将军攒些战功去向父皇请求和离,我想父皇会同意的。」
我嘴上说得真挚,心里却暗想: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周渊能不能活在这个世界。
自从母亲去世后,周渊对朝政之事倦怠了不少,渐渐往昏君属性发展,偏偏他性子又多疑,死握着军权不肯放手。
提起「战功」一词,谢晏联想到这几日在朝堂上有关北疆守卫的争执,他莫名有些烦躁。
路上我俩没再说话。
「儿臣祝贺父皇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等进了殿内,我笑盈盈朝周渊福礼,他抬头瞧我,眼里飞速闪过一丝惊艳。
后宫老人江嫔无意道:"妾瞧着公主越发有宸皇贵妃的影子了。"
宸皇贵妃就是我母亲,这周渊也真是个痴情的,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他冷脸相待他也不恼,死后还非要选个「宸」字做谥号,要不是大臣拦着,他都想追封我母亲为皇后。
可不是像我母亲嘛,毕竟今日我特地仿了母亲生前的妆容。
周渊笑道:「毕竟是亲母女,相似也是常事。」
给周渊贺完寿我便安静坐在位置上,不经意环顾四周,我瞧见了周青斐和苏清和的身影,王熙仗着自己的姑母皇后,倒也被周青斐带在了身边。
我有些无聊,撇下素月趁歌女换装的空场溜出去透气。
临行前我跟即将上场的歌女对视一眼,她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百无聊赖站在围栏朝下望着太液池荡漾的池水,因着是晚上,只隐隐瞧见月亮低垂入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我忍不住将身子朝外探,想要将那月景刻在脑里,想着回府同先生说上一二。
忽然后背被人猛地一推,没有防备之下我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哪个天杀的推我下去的?!
老娘不会游泳!
要不然十三岁时苏清和怎么会有救我的机会!
华贵的衣裙沾水瞬间变沉了数十倍,我刚想张嘴呼救,一串气泡莫名从我嘴里吐出。
古有刘备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莫非今日便是我周乐宁篡位未成便溺死池塘?
正当我悲愤欲绝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拦腰带起,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趴在了他的身上。
只听咬牙切齿传来一句:「周乐宁,你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吗?」
原来是周青斐。
不知道怎么我的恐惧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只要周青斐在我身边,我总能无恙。
我讪讪放松了身子,他猛吸一口气将我带回了岸边。
「呼!」
呼吸到新鲜空气,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我的太子爷。」
刘值带着人焦急朝我俩赶了过来,手里抖落着披风想要给周青斐披上,「您吩咐侍卫救人便罢了,太子爷金尊玉贵,万一找凉了可如何是好。」
他摆手制止,一把将披风拿下护在我身上,「就这一会的时间也能掉进水里,你还真能找事。」
我瞪着眼控诉:「有人从后面推我,又不是我自己想要下去的!」
他一凛,朝空中吩咐了一声:「立即将四周搜查一番,见到可疑人物立马带来见我。」
凉风一吹,我生生打了个寒战,他皱了皱眉,将我身上的披风围得密不透风,「那也是你先前太高调,有人看你不顺眼。」
想是气不过,他将手扣起来朝我脑门一敲,「若不是今晚我瞧见你出来,你就是溺死也没人知道。」
我轻易没有反驳,毕竟这些年我活得还算风生水起,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滋味了,如今重温一遍,着实不好受。
「殿下,属下在假山后瞧见了王侧妃,神色可疑,属下将侧妃带来了。」
我定眼一看,王熙带着她的宫女不耐烦从侍卫身后现了身。
「你不在宴上待着,这会出现在御花园里做什么?」
王熙行礼,「启禀太子,妾替姑母从太医院取安神汤。」
说完她的贴身丫鬟上前示意,那丫鬟手里确实用托盘端着保温瓷碗。
「只是送汤,不曾来过太液池?」
「妾身未曾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