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月半谢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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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原本光洁的指头上,一大滴鲜血正慢慢地沁出来,顺着指尖缓缓滴下,一直滴至那大红的绸布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代表着喜庆与美好的枕套,鲜红如血,一如那日萧初谌右腹的伤口,红得直欲刺伤人眼。

《长安三月半谢怀雪》精彩片段

转眼便过了半月。


这些日子,虽然萧初谌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行刺之事,但是朝中众臣及京中百姓皆嗅到了紧张的气氛。


先是朝中几位大臣接连被下狱问斩,接着,又是先帝的六皇子,如今的景王被一道圣旨软禁,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近日又发生了大事。


一时满堂朝臣人人皆自危,那些贪腐滥权的自是不提,便是那些素来为官清正的,亦是谨小慎微,每日上朝、递奏折时皆格外小心,唯恐引火烧身。


这一日,早朝刚毕,谢欺程正随着同僚往翰林院行去,半途却被一个小太监叫住了。


“谢大人留步,皇上有请。”


谢欺程闻言,步子微顿,拱手道:“下官这便去,劳烦公公带路了。”


又跟几位同僚打了招呼,这才跟着那小太监往御书房行去。


穿过重重宫阙,踏着光滑平坦的宫砖,转眼便抵达了御书房。


小太监依旧是停在殿外,让谢欺程自行推门进去。


殿内寂寂,不闻人声。


只见萧初谌正坐于案前执笔画着什么,一直伺候的近侍李茂全都不见踪影。


“臣谢欺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谢欺程起了身,便站在原地垂手屏息,等着接下来的问话。


数日前,妹妹谢怀雪跟他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哥哥,昨日我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暴露了身份,露出了女子的面貌。但是他那时正高烧,我又哄骗他说是在梦中。这几日皇上可能会召见你,你可要当心。”


想到即将出嫁的妹妹,他的唇微抿。


为了妹妹,为了谢府,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镇定,绝不可慌张。


“谢卿,”看着低头垂首的人,萧初谌的语气温和又亲密,他停下手中的朱毫,唤他道:“朕刚刚作了一幅丹青,你且来瞧瞧。”


“是。”


谢欺程忙走至案前,垂眸朝铺于其上的宣纸上看去。


一瞥之下,虽则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仍旧暗暗一惊。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一人身着绯色官服,傲然挺立,朱唇含笑,纤腰款款,仪态风流。


乍一眼看,这人跟他的五官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只是,谢欺程心中雪亮,这画上的人,是他的妹妹谢怀雪。


她的笑柔美嫣然,与他的浅笑初一看十分神似,但是细看又各有不同。


心中虽明了,但是面上谢欺程却躬身赞道:“皇上丹青之术已化臻境,臣今日有幸大开眼界。”


闻言,萧初谌笑了。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客套?


他于是扬眉,含笑道:“朕让谢卿看的可不是画技,而是画中人。谢卿可看出了朕画的是谁?”


“这……”谢欺程微微沉吟,而后方道:“皇上此言可难倒微臣了。这画中之人的五官与臣略有神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仔细一看,这画中人唇粉如樱,腰细如柳,似乎是个女子。而微臣,却是男子。”


总算是将准备多日的话说了出来,谢欺程一时心中忐忑,这般犯上,也不知自己的下场如何?


果然,他话方落,萧初谌便面露不豫之色,方才还含笑的眸子,蓦地便冷了下来。


“哦?谢卿是说……自己是个男子?”


“皇上,”谢欺程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道:“臣不明白皇上何意,但臣的确是个男子。若皇上不信,可唤公公进来给臣就地检查。”


他那紧张的模样,他那惧怕的神态,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喉结……一瞬间,又让萧初谌恍惚了。


难道,那晚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梦?


可是,如果是梦,又怎会那般真实呢?


真实到他甚至在回宫后在自己背上看到了指甲的掐痕。


想到此,萧初谌又再次坚定了起来。


他蓦地从椅上站起,走至谢欺程身前,淡淡道:“不必了,朕亲自检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触碰他的身体,即便是已经绝了子孙根的太监。


话毕,他伸出手,按上谢欺程的胸口。


只按了一下,萧初谌脸色已然变了。


面前的人胸膛平坦、坚硬,分明是男子的躯体。


这怎么可能呢?


他黑着脸继续手往下探……


一秒后,他烫着般飞快地甩开手。


“滚出去!”他寒着脸,厉声道。


“臣告退。”


谢欺程心中一松,知今日这关算是过了,忙躬身低头退了出去。


刚刚退至门口,便听到内殿传来“呲呲”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被撕碎了,他脚步滞了一下,瞬间便想到了方才的那幅丹青。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放衙,谢欺程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赶。


回了府,他先去了谢怀雪的清苑。


“妹妹,”屏退了下人,谢欺程对谢怀雪道:“皇上今日果然召见我了。”


谢怀雪正在绣一个鸳鸯枕套,这是谢夫人交代的,说是新婚那夜要枕上自己亲手绣的枕套,可保佑将来夫妻二人和美,情浓如鸳鸯。


听见哥哥的话,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问道:“怎么样了?”


“我故意顺着皇上的话引出我是男子的事,皇上起先不信,”说到这里,谢欺程微微有些尴尬,他堂堂的谢府少爷,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摸重要部位,不过这已经过去了,何况那时他心中只有紧张,也忘了尴尬,于是继续道:“后来他自己亲自动手检查了,这才信了。”


说完,他摸摸谢怀雪的头,笑道:“这下,你可放宽心了罢?别再多想了,只管安心准备出嫁吧。”


明明是期待的消息,然不知为何,谢怀雪却高兴不起来。


想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流露出伤心、失望、难过的神色,她就觉得心都揪到了一起。


微微垂睫,掩去眼底的痛楚,谢怀雪浅笑道:“如此便好。时辰不早了,哥哥你去换身衣服,准备用晚膳吧。”


“好,我这便去。你也别绣了,晚上光线不好,仔细伤了眼睛。”谢欺程叮嘱着,这才出去了。


人一走,谢怀雪出了会儿神,过了半响,她慢慢地摊开手,看着自己的食指。


只见原本光洁的指头上,一大滴鲜血正慢慢地沁出来,顺着指尖缓缓滴下,一直滴至那大红的绸布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代表着喜庆与美好的枕套,鲜红如血,一如那日萧初谌右腹的伤口,红得直欲刺伤人眼。


看着看着,一滴清泪蓦地从谢怀雪的眸中流了出来。


紧接着,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越流越多。


房内无人,她积攒多日的不舍与难过终于得到了释放。


再也忍不住,她埋下头,大声地痛哭了起来。


自那日亲自给谢欺程验身之后,大离朝年轻君主的脾气达到了空前地暴烈,其喜怒无常之程度,堪称登基以来之最。


在朝堂上,凡是有为景王求情的臣子,一律降三级。凡被举报贪污受贿的,一经查实,立马从重处罚。


在后宫中,动辄打翻珍宝古物的次数更是数之不尽。不仅让内务府头疼不已,也让一干伺候的人心惊胆战。


这日,在萧初谌再次摔碎一个价值连城的玉杯之后,李茂全终于大着胆子上前道:“皇上,奴才冒死问一句,您这些时日心情不好,到底是所为何事?”


他话落,萧初谌一个眼风便冷冷地扫了过来。


“李茂全,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奴才不敢。”李茂全慌忙跪下,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话了,然既已出口,也只有继续下去了,于是小心地解释道:“奴才只是看您这些日子每日忧心忡忡,实在担心您的龙体啊。”


他跪在冰冷的宫砖上,头低低地垂着,装出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模样来。


明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但到底是自幼跟在身边伺候的,萧初谌冷哼一声,淡淡道:“起来吧。”


说完,他悄悄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水至清则无鱼,身为君王,他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还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这些时日,他何尝不知自己有些事处理得有些过了?


只是,他实在难以控制得住。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是个男子,与自己同样的性别,于是他苦苦压抑了三年,只敢远观,不敢近处。


好不容易,他想要靠近一点点,然而,刚刚表达完心意,对方却马上避他如蛇蝎。


待他心灰意冷,却又于宫外偶遇,他发现原来那人是个女子,不仅与他一番云雨,甚至也心悦他。


这怎能不令他狂喜、感激上苍?


但结果呢?


居然只是他的一个美梦!


梦醒了,那人依旧对他只有君臣之谊,而无半分情意。


世间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吗?


枉他身为大离天子,坐拥万里江山,到头来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在你以为得到后又再次失去。


他清醒又理智地活了二十三年,但这一次,他实在是愤怒至极、伤心至极,只觉满心的悲凉无处发泄,因此,才会于近日做出不同于以往脾性的事来。


“李茂全,你曾做过梦么?”年轻的君主幽幽地问自己的贴身太监。


梦?


这是哪一出啊?


即便李茂全自幼跟着萧初谌,也猜不透他话里的含义。


但是无需他猜,对方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朕曾做过一个美梦,梦中,谢卿变成了一个女子,峨眉如黛,长发如藻,胸脯高耸,双腿修长,说不出的动人,犹如古文中描述的洛神、山鬼一般。”


这下,李茂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还是因为谢大人。


于是他笑道:“皇上,您乃大离之君,万万人之上,您若当真喜欢谢大人,便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常住宫中也就是了。前朝的时候,大周天子不也是喜欢他的宠臣吗?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的这个,萧初谌自然是想过。


尤其是上次召见谢欺程之后,再每每梦中梦见那一夜之情境,再次醒来时,这想法便格外强烈。


可是……


“李茂全,你不知道,朕有些时候,在谢卿身上似乎能看到两个人。”


这话可把李茂全吓了一大跳,他忙问道:“皇上,您这话是何意?”


如何便是两个人了?


谢大人一直是那个模样,他可瞧不出变化来。


萧初谌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荒唐,可是,近日发生的一切,又有哪样是不荒唐的呢?


谢欺程忽远忽近的态度;


那日清晰无比的梦境;


自己背上已经消失的指痕;


以及他那天忽然刻意说自己是个男子……


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谜。


偏偏,萧初谌就身处迷局之中,看不透彻。


也许,站在迷局之外的李茂全,反倒能看得清。


如此一想,萧初谌便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谢府,那天谢欺程对朕的态度便颇为古怪,太恭敬、太生疏了,都有些不像他。但是那天我们遇刺,他又恢复了正常,有些以往在朕面前的模样。可是上回他来朕书房,又不对了。朕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他有时是个男子,有时又是个女子。你说,朕这想法是不是疯了?”他说完,苦笑着看着李德全。


但是面前的奴才可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仅没有笑意,他的神色还极为古怪,似是想到了什么奇异的事情一般。


“李茂全,”见这奴才公然地在自己面前走神,萧初谌不悦地皱眉,“朕在跟你说话。”


“皇……皇上……”李茂全其实并非走神,他只是被自己突然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颤声道:“您看见的像女子的谢大人,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李茂全,你今日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


李茂全苦笑。


他不是有意让主子着急,只是他的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然而,万一呢?


万一真如他所猜想的,那他就是大功臣了,也为主子分了忧了。


于是,李茂全深吸一口气,凝神道:“奴才也只是猜测。皇上,您去谢府探望谢大人那日,奴才曾在府中见过谢大人的妹妹。”


谢欺程的妹妹?


萧初谌闻言,微微挑眉,道:“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是奇事,那谢大人的妹妹,竟与他是一胞所生的龙凤胎,两个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一个是男子,一个则是美貌的小姐。奴才那日,便险些认错了。”


他这番话一出,便如滚滚惊雷般砸向萧初谌,他一下子便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这蠢奴才!为何不早些跟朕说?”


“皇上,”李茂全小心翼翼地道:“若非您说谢大人时男时女,依奴才这蠢脑子,如何能想得出来?毕竟……毕竟奴才所见的谢大人,一直都是男子。”


这话他其实没说全,应该说,他们主仆见到的谢大人,每次都是男子扮相。


如果说,当真谢欺程的胞妹曾经假扮过他面圣、参议朝政,那么,这便是欺君的大罪了。按律,当诛九族。


可是,这话他一介奴才可不敢说。


论不论罪,这说到底,还不是仅凭皇上一句话么?


他不敢再出声,而萧初谌则一遍遍地回想着过往跟“谢欺程”之间的种种。


难怪,她每次面圣时都离他这样远。


难怪,她总是莫名地畏惧他。


难怪,那个梦清晰得就像真实发生的一般。


……


曾经感觉的怪异之处,都随着这个秘密的揭开迎刃而解。


谢卿啊谢卿,你瞒得朕可真是好苦啊!


若是不好好治一治你的罪,那可还当真是对不住你呢!


圣元五年九月十八,立冬前夕。


这一天,整个谢府张灯结彩,府中众人皆在为明日大小姐的婚事做着最后准备。


清苑的丫环下人们都被管家叫去了,为的是就明日婚礼的各种事宜做着最后的嘱咐。


而身为婚礼的主角谢怀雪,倒是落了清闲。


说是清闲,然而她的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她其实是不想嫁人的。


嫁了人,就不如在家中那般自由了。


若是嫁的是自己喜欢的倒也罢了,若是不喜欢,那这此后漫长的一生该多么无聊啊。


纵使那沈公子貌比潘安、才胜李太白,但谢怀雪深知,终究,她是绝无可能爱上他的。


怎么可能会爱上呢?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却只得一个萧初谌。


想到萧初谌,谢怀雪忍不住又拿出怀中的玉佩细细摩挲着。


这块玉佩由白玉制成,通体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


上面雕刻的是一株兰花,冰叶碧根,淡雅大方。


犹记得,当初萧初谌将这个玉佩赏赐给她时,曾笑言:“谢卿在朕心中,便如同这兰花一般,有君子之姿,有傲视群芳之才。”


那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谢怀雪已经记不太清了。


左不过是恭谨地谢恩,然后战战兢兢,只盼着他早些让她退下罢了。


她曾经那么幸福,与他离得那般近。


却也是她自己不知珍惜,逐渐地将他推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自谢怀雪代兄赴考那一日起,她就知此后必定要担惊受怕,每日将性命系在腰带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付出的代价竟如此之大。


那是她的爱情。


是她也许此生唯一的心之所系。


她就这么缓缓地摩挲着那玉佩,想着以往的一幕幕,忽而哭,忽而笑。


没过多久,外头闹哄哄的声响便扰乱了她的回想。


隐约听见有人在哭,还有人在顾声说话,吵吵嚷嚷的。


谢怀雪皱皱眉,将玉佩小心地收回怀中,而后推门出去。


动静是从清苑外头传来的,她循声前往,没多久,就在谢府的前院看到了闹哄哄的人群。


“爹、娘,”她奔至父母的身边,只见谢大学士满脸忧色,而谢夫人已经在掩帕泣哭,“发生何事了?”


“程儿被抓起来了。”


谢怀雪闻言,脸色一变,急道:“哥哥可是朝廷命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来谢府抓人?”


“是东厂的魏公公。”谢学士脸色灰败道。


谢怀雪不由悚然一惊。


东厂,自太祖开朝以来,便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存在。


抓贪官、惩污吏、查谋反,任何一件事,但凡是东厂插手,那么便是不死不休。


任何一个进了东厂的人,就算侥幸能出来,也是命去了大半,与废人无异了。


这下,谢怀雪总算是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了。


眼见得府中下人一个个人心惶惶,她皱皱眉,跟管家谢康道:“先让大家都散了,让他们都不许背后妄议,各干自己的事去。”


谢康应了一声,忙去安排了。


谢怀雪又喊绣春、兰馨道:“把老爷、夫人扶去书房。”


谢大学士此刻六神无主,自是全听女儿安排。


一时几人到了书房,谢怀雪待谢夫人情绪稍微好些了,才问道:“东厂的人怎么会忽然来抓哥哥?他们可说了是因为何事?”


东厂虽为百官所惧,但是他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平日做事素来秉公执法,从来不曾滥用职权的,今夜这却是怎么了?


谢学士刚喝了口茶顺气,听完女儿这话,顿时便唉声叹气。


半响,他方道:“魏大人跟我说,有人举报你哥哥与景王谋反一事有关。说是数日前,皇上曾在京中酒楼遇刺,当时刚巧你哥哥也在,怀疑是他报的信。”


谢怀雪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那伙人果然是景王的人,难怪最近京中动静那般大。


可是,此事怎么会查到哥哥头上呢?


那一日,明明是她而不是哥哥呀!


而且,若不是萧初谌相救,她都差点死于非命了。


她又怎么可能是景王的人呢?


谢怀雪正凝神想着这中间的关窍,一旁的谢夫人已经紧紧抓着谢大学士的胳膊,哭道:“老爷,你快想个法子呀!”


“我能有什么法子?程儿跟景王从无联系,肯定与此事无关。待到他们查清了,自然就会放了他了。”


“查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谁不知道东厂的人最善用刑,只怕还没等到那一天,程儿便要受不住了!”


谢夫人这话让谢怀雪心中一沉。


是啊,哥哥身子那么差,如何能在东厂熬得住?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三人正各自惶然之际,忽而谢康进来道:“老爷,宫里的李公公来了,此刻就在前厅呢,他说倘若想救少爷,那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小姐即刻随她入宫。”


入宫?


此言让谢学士、谢夫人齐齐面露惊愕。


而谢怀雪,则是恍然。


她明白哥哥这祸事从何而来了。


他知道了。


萧初谌知道她假扮男装的事了。


如此一想,谢怀雪倒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此事是针对她而来,那么,哥哥便有救了。


于是她跟双亲道:“爹、娘,女儿这便回房收拾一下,随李公公入宫。”


谢夫人依旧在哭,但谢学士则稍微清醒些。


他沉声道:“不行,你不能进宫,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你须得留在府中待嫁。”


“爹,”谢怀雪苦涩一笑,“就让女儿去吧。还有,您把沈府的聘礼退了吧,这亲,怕是成不了了。”


离开谢府的时候,谢怀雪抬头看一眼天空。


夜空中,繁星满天,月色皎皎,像极了大半月前在京郊那一夜看到的月光。


她又想到萧初谌。


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知道她是女子,他是何反应呢?


愤怒吗?


她心中忐忑,忍不住问李茂全:“李公公,皇上他……这几日可好?”


“这个稍候您见了便知,恕奴才不便多言。”李茂全笑眯眯地道,对她的态度与先前并无二致。


谢怀雪看他那样子,便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只好忐忑地上了软轿。


越靠近皇权的中心,街道上便越安静。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过宫门,入紫禁城,又入后宫,等到轿子停下时,已经接近亥时了。


谢怀雪在李茂全的搀扶下下了轿,看一眼四周。


只见位于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透过宫灯,清楚地映照出“玉露殿”三个大字。


殿前已经站了数个身着宫装的宫女,见了她,一齐下跪行礼,口中道:“见过小主,小主金安。”


小主……


谢怀雪微微垂睫。


在宫中,只有皇帝的女人才被唤作小主。


但她现在,是犯了欺君之罪的罪女。


她也不熟后宫礼仪,便张口让众人起来了。


又问身侧的李茂全:“李公公,皇上呢?”


“小主别急,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奴才们伺候您沐浴吧。”


李茂全话落,马上便有四名宫女走至谢怀雪身旁,道:“小主这边请。”


谢怀雪无奈,最好随着她们往殿内深处行去。


此前她从未来过后宫,此刻尽目而观,只见殿内处处锦绣雕梁,软帐轻纱,每一张桌椅,每一挂壁画,都是出自大家手笔,奢靡不凡。


随着宫女行了数十步,经过了一扇大门,便来到了浴池。


入眼所及,只见这浴池甚大,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整个房屋,可容纳数十人都有余。


浴池内外均以莹澈如玉的白石铺砌,内里玉一般的白石壁和白石底上刻有许多的鱼龙花鸟状浮雕纹饰,千变万化,神态各异,随着池水的流动,满池的鱼纹花影也逐着水波轻轻荡漾,仿若活物一般。


谢怀雪进来后,先前随她一起的四个宫女,马上便开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一个端赖沐浴的香料,一个往氤氲冒着热气的池水中撒着玫瑰花,另外两个则走至她的身侧,准备为她宽衣。


谢怀雪素来不惯在下人面前坦胸露体的,忙抱胸道:“多谢几位姐姐,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好。”


那四个宫女闻言,互看了一眼,随后很快恭谨着行礼退了出去。


等室内无人了,谢怀雪这才吐出一口气,缓缓褪去全身衣物,踩着浴池边一级级的白石台阶,步入水中。


水温正合适,闻着除了香味,还有一丝丝硫磺的味道,谢怀雪猜测,这约摸是引了宫外眉山上的温泉水。


她靠在池壁,看似漫不经心将池水浇到自己的身上,实则心中却焦急如焚。


不知今夜是否能见到皇上,容她当面来请罪?


还有哥哥,也不知此刻受了刑没有,可还熬得住?


谢怀雪一边想着,一边用掺杂了数十种花的香料擦着自己的身子。


擦着擦着,水中忽然间出现了另外一道人影。


那人影一看便是个男子,肌肉鼓胀、骨健筋强,浑身上下带着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见他悄无声息地游至谢怀雪身后,用一根纱巾将她的双眼紧紧缚了起来。


原本,她还抱了微弱的希望,只盼着这人是萧初谌。


可是,随着他出声,谢怀雪知道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的声音。


是别的人,在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中亵玩她,侵犯她。


一下子,谢怀雪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耳畔,只听那人戏谑地笑道:


“让爷尝尝,皇帝的女人是何滋味儿。”


这样滔天的屈辱,她委实接受不了。


假如无法拒绝,那么,她便唯有一死了。


然而,男人的动作永远比她快。


“小美人,你是新来的吧?你可知后宫妃嫔若是自裁的话,是要累及家人的。”


男人说完,手随即松开。


“还是说你家人皆已去世,已经无牵无挂?如是那样的话,那便咬吧,记得力道重一点。”


他这句话说完,谢怀雪浑身便是一震。


不,她还不能死。


她死不足惜,可是哥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抛弃了全部的自尊,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男人轻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你知不知道,我此来宫中,就是为了刺杀那狗皇帝的,可惜却失手了,既然如此,那就玩一玩他的女人好了。”


“你说什么?”


谢怀雪闻言,下意识回头,想要听清他的话。


但是她刚一转过头来,便被男人狠狠地吻住了。


“唔~放开我~”谢怀雪不停地摇头,妄图挣脱他。


可是,哪里离得了?


这一咬,男人总算是吃痛的放开了她。


他似是怒极,直接掐住了谢怀雪的咽喉。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冷声道。


“咳咳~”双手被制,谢怀雪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狠狠地掐着自己。


就这般死了也好,免得继续被这恶魔糟蹋。


谢怀雪昏昏沉沉的想。


可惜,就连死,都由不得她做主。


就在她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之际,男人蓦地放开了她。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可是男人却不许她逃避。


穿好了衣服,将她扳过身来,男人道:“别哭了,我要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完,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飞快地解了她手腕上的束缚。


过了许久,谢怀雪才意识到男人已经走了,她颤抖着解开眼睛上蒙覆的纱巾,而后,朝四周看去。


只见池水依旧在冒着热气,水花溅了一地,原本在水面的花瓣撒得四处都是。


而石梁上原本挂着的她的衣物也已经湿透了。


更不消提地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一切都昭示着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对她用了强。


谢怀雪面上泛起一阵阵怒意,她紧紧攥着手心,才能控制住强烈的想要自裁的念头。


“小主,您没事吧?侍卫统领在殿外,说是宫中发现了刺客,他一路追着刺客到了此处,现在想申请搜宫。”


殿外,忽然传来宫女的敲门声。


所有的希望,瞬间破灭了。


刚才的人,果然不是他。


谢怀雪瞬间脸色惨白,颓然倒地。


宫女推门进来,看见谢怀雪倒在地上,身上青青紫紫的,吓了一大跳,慌忙道:“小主,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奴婢宣太医?”


“不必了,”谢怀雪摇摇头,问道:“皇上如何了?可有受伤?”


“听说刺客没有得手,不过宫中现在禁严,皇上今夜应当不会过来了。”


“那便好,你去给我找身干净的寝衣吧。”谢怀雪道。


他既无事,那她便放心了。


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初初进宫,就遭遇这样的事,那么往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爹和哥哥的担忧没错,宫中果然凶险万分。


她不由又想到萧初谌,想到他那一身的伤疤。


也不知,在这诡谲的宫中,他是如何活下来走到最高位的?


想着想着,谢怀雪疲累至极,沉沉睡去。


夜间,她一直做着噩梦。


梦见一个狼首人身的男人压在她身。


她想喊“救命”,可是张开口,却发不了声音。


想要逃跑,但四肢却无法动弹。


甚至于,她还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干涩无比。


“兰馨,水~”她下意识的呢喃,还当是在谢府,唤着自己的贴身婢女。


也许真是在谢府,她呢喃完没多久,就有人轻轻撬开她干裂的唇,用嘴给她哺水。


茶水的温度正合适,不冷不热,谢怀雪觉得好喝极了,情不自禁地张嘴,想要更多。


而床前的人,见状也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着。


直到她喝够了,床前身影将茶杯放下,又拿起一方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汗。


擦着擦着,便忍不住伸出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谢怀雪的眉眼,如珍似宝。


守到快鸡鸣时分,那人才悄声离开。


走到门外,他吩咐道:“好好照顾她,另外,传朕口谕,令谢府丫环兰馨入玉露殿伺候。”


“是,皇上。”宫女跪地叩首。


萧初谌回到自己的寝宫承光殿,李茂全一边伺候他换上龙袍,一边道:“皇上,按您的吩咐,东厂特辟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给谢大人,里面一应用具都是上乘的,每日的膳食由专人送去,太医院的杜大人也于早晚都会去给谢大人诊治一次。”


“嗯。”萧初谌淡淡颔首。


看着主子惯来精神的龙颜因为熬了一宿而出现了淡青色,李茂全道:“皇上,奴才不明白,您既然喜欢谢小姐,为何昨夜还要假扮旁人去接近她呢?”


“李茂全。”


“奴才在。”


“朕瞧着,你近日是太空了吧?”


“皇上,”李茂全一下子吓得跪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起来吧,”萧初谌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呆会儿下了朝,你去玉露殿一趟,把清音丸送去。”


清音丸?


李茂全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可是宫中几代流传下来的神药,对先天嗓音沙哑、声带损坏严重者有奇效。可惜因药方失传,现在宫中统共不过几瓶了。


先前有一次萧初谌生病坏了嗓子,李茂全建议拿出来服用,他还不肯呢,说是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可现在,就这么随随便便给那位谢小姐了?


不待他细细琢磨,只听自家主子又补了一句:“就说是你自己的药,别说它的来历,也别说是朕让送去的。”


这下,李茂全是更加想不透了。


既然这么在意,夜里不睡觉巴巴去玉露殿守了大半夜,那为何不亲自去呢?


这位主子,虽跟了这许多年,可是有些时候的心思,可还真是猜不透啊。


但是无论如何,李茂全都已经清楚了一点:那就是现在整个后宫,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玉露殿那位。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小心伺候着。


却说谢怀雪一觉醒来,感觉喉间干得顾害。


她正要唤人,忽然间兰馨推门进来,笑道:“小姐,您醒了?”


“兰馨?”谢怀雪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丫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宫里的大人来府中接我入宫的。”


兰馨说着,放下手中托盘,走至谢怀雪床前为她挂起纱帐,问道:“小姐,可要现在起身梳洗?”


见谢怀雪点头,兰馨便伺候她起身漱口净面,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让侯在门外的宫女端来一直热着的清粥小菜。


吃完早膳,兰馨拿出一个造型别致小巧的药瓶,道:“这是方才李公公亲自送来的清音丸,说是秋日天气干躁,小姐您可于每日饭后服用一粒,有清音润嗓之功效。”


谢怀雪闻言,略有些奇怪,问道:“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正是呢。”


果然是李茂全。


谢怀雪于是便不再多问了,服了药,又唤来昨夜伺候的宫女慧儿,道:“昨夜的刺客可抓到了?”


“回小主,说是让人跑了。”


谢怀雪蹙眉,沉吟片刻,问她:“你可有法子去寻一些避子药?”


“小主,这……”慧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这宫中,从来只有贵人小主们要求子药,哪还有人去要避子药的?


不过她见谢怀雪神色认真,似不是玩笑,便点头道:“奴婢在太医院倒有认识的人,我去问问看。”


谢怀雪见她神色,便知她想岔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想多做解释了。


昨夜那人射了好几次,她虽后来用水细细洗了,可到底还是担忧。


过了一夜,她已经想好了。


眼下,没有什么事比讨得萧初谌的欢心更加重要了。


他既然特意召她进宫,那么自有其目的,也许是要治她的罪,也许是因为先前对她假扮哥哥时那一丁点儿的兴趣。


不论如何,她既已来了,再怎么惶然不安,也只能去积极面对了。


于是谢怀雪跟兰馨道:“给我梳妆,我们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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