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魏雨白而言从头到尾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尝试了无数遍,每见一个官员她就说一次,送上重礼,毫无尊严的祈求,然后被无情拒绝。
她说过很多次,关北不只辽人,但根本没人信,因为战报上没写!
败仗面前任何理由都是推脱之词,任何辩解都是找借口。皇城之外没人信她,皇城之内父亲身陷囫囵拘押御史台大牢,根本没人能进去,也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到京都的战报根本没有写关于辽人之外的事情,可送战报的乃是父亲亲兵,南下在京都找到他后他亲口告诉自己战报一路贴身封存,从未开启,一落千里贴身放着,睡觉都不敢松懈,直送到皇城东华门外由宫中侍卫交接签画领走。
她当初也跟何昭说过这事,当时何昭不闻不问,只是将她们姐弟赶走,显然他也不信。
可现在,才短短几天,何昭的态度完全变了,再次说起那些事后他拍案而起,随后又问了她许多细节,关于战报是谁送,如何进京,一路上经过哪些驿站,有没有出什么事,最后交付给谁等等…
一出何府,季春生带着四个护院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世子说这是顺水推舟,既然有人想对她不利,那么加派人手就顺理成章,还能迷惑暗中的敌人。
冬日暖阳照下,但自来京都之后,她是第一次感觉太阳居然是暖的,忍不出舒口气,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至少连日奔波劳累没有白费。
这些都归功于世子,若不是世子一切都说不定了,世子说的那些道理她不懂,什么“登门槛”什么心理暗示,但她只是到自从见到他后事情的走向就牢牢在握,似乎总能顺心如意。
经历了之前的四处碰壁,处处求人,现在的处境就如做梦一般,那么不真实。只要再努力一下,只要一下父亲就能得救了。
…
太子府中方先生焦急的在正堂中走来走去,孙焕在一边汇报:“自从上次出事之后潇王府就派一堆护院时时跟着跟着她,王府护院都是精兵,而且随身带刀,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啊!”
“唉,都是是你们一开始打草惊蛇了!他们想不到那么多,但就是个傻子一次不成也自然会有防备,此时再想下手已经难上加难!”方先生没了往日从容,焦虑的道:“恰好此时朝堂中风声突变,若是再不能用魏雨白转移注意,就怕有人翻案,到时魏朝仁能说话,把战报的事情搬出来就完了!”
孙焕也着急:“偏偏这时太子头疾犯了,若是再让他知道此事,只怕…”
方先生摇摇头:“先不要告诉太子,你再想想办法,尽力在魏家姐弟身上闹出点事来,然后把派人给朱越传话,跟他说事情已经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要是不想死就快点把魏朝仁弄死!”
孙焕点点头:“我记下了方先生。”
“此时形势危急,但也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太子依旧是太子,乃是东宫之主,未来的皇上。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不敢牵扯太子,所以你们这几天做事能做就做,不能做也不要强行去做,这个时候已经输了一半,低调是福明白吗。”
方先生一边踱步一边统筹规划着:“送完口信后这几天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有来往联系,同时对外就说太子染病不见客,也让人拟表上呈中书,太子带病,这几日就不上朝了。”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孙焕欲言又止。
方先生无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已经没办法,朝堂风向变得太快,短短几日居然全变了!现在看来何昭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他就是站在魏朝仁那边的,之前还装模作样,现在直接不装了,都天天明着接见魏家姐弟。
之前不开口,是故意引蛇出洞,结果第一次开口就谈新设节度使之事,顿时窥伺魏朝仁位置的人都变了口风,瞬间扭转乾坤,实在厉害,只是…”
“只是什么?”
方先生皱着眉头道:“只是我不明白,户部使为何要帮魏朝仁说话呢,他们当无私交才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北,一个在京中,汤舟为以前在地方当过差也是在剑南路,和关北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最近朝堂中的事情有太多是他想不通的,明明一开始事情全在掌握之中,一步一步走来都全中他的算计,战报被做手脚,魏朝仁落难,皇上不见他,墙倒众人推眼看就要死…几天前他都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控制全局。
结果魏朝仁被逼到死地,转眼间局势全变了,他们原本气势汹汹运筹帷幄,结果一抬头发现一张更大的网还在他们之上,将所有人都笼络了见去,被看不见的幕后之手紧握手中,没有丝毫挣扎和喘息的余地。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看不透是怎么败的!
不知道到底被谁算计,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很多事似是而非,太多疑惑无法解答,这样局面令他感到害怕。
这是方先生自庐州之后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或许这只是巧合,刚好众多巧合凑在一起凑成支离破碎的网,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
“其实你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猜了大概。”李坏懒洋洋的靠在花园里的靠椅上,接过魏雨白为他倒好的茶:“只不过心里没把握罢了。
战报一路安全,又是你爹的亲兵贴身护送,那么能动手脚的自然只有它来开亲兵之后,到皇上手中之前这段路程,那就是从东华门到皇宫的路。”
你说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大臣上朝走午门,东华门是科考放榜的地方,虽然没有明规要走哪个门,但那么急的战报放着最近的西安门不走而是饶了一圈走东华门本来就奇怪。”
魏雨白叹口气道:“当初我为何就没想到这西呢。”
“一来你救人心切来不及想,二来…”
“二来什么?”
“二来你笨。”李坏一本正经的认真说。
“…”
“十有八九是武德司的人,宫中太监宫女到不了城门,进了皇宫内门就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人多眼杂,所以能做小动作的只有职责在外门之内,内门之外,掌管皇城各门,司掌皇城防务的武德司了。”李坏道。
魏雨白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不说话,不夸我一下吗?我在帮你啊。”
“我不高兴。”魏雨白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有什么不高兴的,明天何昭十有八九要大闹朝堂,到时你爹就能昭雪了。”
魏雨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因为你说我笨。”
“…”
等到李誉义愤填膺说完后,李坏已经完全抓住中心疑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冢励有请柬吗?”
“没有,我带他闯进来的。”
“那个丁毅呢?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他是苏州第一才子,他到京都后上相府要的请柬。
我进梅园后遇到他,这人不错,很会说话,我们谈得来就结伴而行了。”李誉如实回答。
李坏抚额,他这个堂哥向来性子直来直去,不会动脑子。
他所谓的很会说话肯定就是对方会拍他马屁了,既然人家一直不着痕迹的拍你马屁让你飘飘欲仙,这特么自然谈得来。
他就不想想今日梅园中人杂七杂八算下来少说数百上千,这么多人他又是从苏州来的才子,是如何一眼认出又上来和他搭话的,完全就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后说回那冢励,他根本请柬都没有,就是想利用李誉混进来。
因为李誉带人进来自然不敢有人拦,他可是太子之子,怎么说都是皇孙。
冢励口口声声说自己跟阿娇关系如何如何亲密,可到头请柬都没有,这算亲密?
骗鬼都不信。
他说得漂亮,还假意为阿娇求情,想显得自己有情有义煽动李誉,让他信以为真做出头鸟。
最后什么丁毅上台根本就是假,因为丁毅十有八九和冢励是一伙。
最终想要的剧本估计是不管丁毅还是冢励,只要写出一首好词肯定让冢励拿出来,博得台上认可后上去的是冢励。
他最会演最会说,声泪俱下一番,只要避重就轻,避开他和阿娇两人关系到底如何不谈,只咬紧阿娇父亲曾答应婚约的事情说,就会让世人同情他,让阿娇清名扫地,百口莫辩。
“堂弟你怎么了?是为那贱人难过吗,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为兄会为你狠狠教训她的!”李誉安慰道。
李坏拍拍他肩膀:“你被骗了…”
“哈…”
等李坏一五一十跟他解释,他是如何一步步被骗后,李誉已经暴跳如雷开始骂娘了,毕竟他彻彻底底被算计利用了还毫不知情。
“骂也没用,现在最主要的是把那两个杂碎揪出来。”李坏戾气很重的道。
“他们说要去看题,然后就走散了,我也不知他们现在去哪了。”李誉着急的说。
李坏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当初冢励在听雨楼闹事他隐约能看出是个心机狠辣,能搬弄是非的人,但并未放在眼中,他那点小心机在自己面前也不值一提。
可没想到今日又撞上,或者说还好他撞上了!不然阿娇可能要被他毁了!
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女人清誉如同性命。
曾经有一个朝廷大官的女儿,就因为和陌生男人在院外说话,最终为保清誉被逼投井自尽。
足见毁一个女子的清誉名声是多恶毒的事,特别在男女双方地位不对等的社会中,强势一方掌握压倒性话语权,阿娇在这场毫无防备的陷害面前大概率会一败涂地。
到时她一辈子就毁了。
这是李坏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愤怒,阿娇是个怎样的女孩?相处两个多月李坏大概有个底。
初见时因为误会有点小脾气、小倔强,相处多了觉得她温柔如水,默默付出,说话做事特别考虑别人感受,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好女孩。
她不如何芊率真,不像月儿活泼,不似秋儿知性,可她就如一湾春水,细腻,温柔,润物无声。
对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施以这样歹毒的心计,李坏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
“堂弟,现在到底怎么办,人这么多又找不着那两个混蛋!”
李誉知道自己被骗冤枉好人后火气也上来,咬牙切齿四处张望过往人群。
“去诗会等吧,他们算计那么久肯定会过去的。”李坏冷冷的道。
“可那不是如了他们愿,到时候想拦都来不及。”李誉着急得直跺脚。
天空中一轮冬月明亮起来,李坏扫视四周。
挂在树上、屋檐、墙角的灯笼,园中光线充足。
“堂兄,会打架吗?”
李誉一愣然后道:“那是自然,你难道忘了当初你我二人打遍京都青楼无敌手吗。”
李坏一笑,他这个堂兄还是一如既往没脑子,他们无敌手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敢还手啊,不过这也正是他想到最好又最有效的一条对策——我是流氓我怕谁!
他李坏也好,李长河也罢,前世今生可都是流氓,恶人还须恶人磨!
“那就好,到时那两个杂碎要是有胆上台我们就冲上去打,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李坏恶狠狠的道。
“这…这不好吧,这毕竟是王相的梅园啊。”
李誉有些心虚,倒不是他有脑子了,只是王越大名谁不知道,就算皇上也给三分面子,在他地盘上动手是谁都心虚。
“怕什么,我们这是保他孙女清誉,到时候他谢我们还来不及,再说入梅园者不得带刀剑,这正是好机会。”
李坏一边说一边把裘袍下的宽袖扎起来。
李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既然你这么说为兄还能怎么办,干他娘的卑鄙小人!”
拍拍他的肩膀,李坏居然有一种前世黑帮火拼前的感觉,胸中的血液也开始缓缓沸腾起来。
冢励吗?你最好别逼劳资出手,不然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会,何芊回来了,好奇的和李誉打了招呼,然后被拉着向诗会内场走去。
“你不是不喜欢诗会吗,现在怎么赶着去?”何芊不解的问。
李坏头也不回道:“我赶着去作诗,不行吗?”